读书吧中文网 - 玄幻小说 - 辟雍的少年在线阅读 - 第二章 礼课与糕

第二章 礼课与糕

        又是年幼的自己,又是沁水上的小舟,又是沁伯的府邸。快醒过来……

        那条长廊……那扇门……该死,快点醒过来啊!

        仲祁睁开眼,终于在进入那扇门之前醒来了,没有见到那张令他心悸的脸。

        仲祁揉揉眼睛,发现窗外天色已然大亮了。糟糕!上午的课是犁父老先生的《礼》课,今天是要全馆学生都去聆听的,因为上课的人多,安排在了明堂宫一层的大殿,这要是迟到可是不得了。

        仲祁连忙爬起来,发现伯将和姬搏虎都已经不在了。这两个家伙,竟然不叫我!仲祁心里将他俩骂了几遍,匆匆忙忙地穿衣束发收拾完毕,抱起书卷冲出门去。

        仲祁所居的下舍在整个馆舍的东面,女学生居住的中舍在馆舍的西面,王室子弟和大国太子们居住的上舍在馆舍的南面。馆舍的中央是明堂宫,一层是讲学的大殿,二层是祭酒的住所。明堂宫的东西两侧都是池水,没有通道,只有一条曲折的回廊越过湖面,连接明堂宫与正门和堤岸。不论是居住在哪里的学生,要去往明堂宫,都只能顺着廊道走到辟池外的广场上通过回廊过去。

        仲祁走到东西南三条廊道交汇处,看见一群人聚在那里,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宋国太子子申、陈国公子犀候、厉国公子姜巳等人,拦住了两个女学生正在争辩,子申正指着其中一人训斥道:“我乃公国太子,身份何等尊崇,你这边地小国之女,地不过百里,户不过八百,与番畿无异,见到我不但不行礼,还面戴面具,不以真面目示人,太也失礼!女人,摘下你的面具来!”

        仲祁仔细看去,被子申训斥的女学生正是兮子,她此刻佩戴的是一个皮制面具。她身边是那个妖族的留学生,仲祁记得她名字是叫做鸦漓。

        兮子略行了一礼,不卑不亢地说:“我记得入学时副祭先生说过,这辟雍馆内,无分国家大小、地位尊卑,来到这里学习,便是众皆平等的学生。我行这一礼,是因为你是学长,以示尊敬。”接着口气一变,隐隐透出一丝傲气:“我沁国虽是小国,可却是国家祭祀。我为周天子祭,只有天子才可令我除下面具。”

        子申闻言冷笑道:“好一个周天子祭!我若记得不错,不久之前,你们还是为商大王祭的,这时摇身一变为周天子祭了?”

        仲祁本来想快点赶到明堂宫去,见是兮子,便停了下来,听到子申说的那句“与番畿无异”的话,心中已是有气,这是连他陶国也一起骂了,又听到子申讥笑为天子祭祀一事,再也忍耐不住,在一侧朗声说道:“我陶国和沁国,自古以来便为国家祭祀。我们为黄帝祭、为颛顼祭、为帝喾祭,为夏后祭、为商王祭、为周天子祭。谁是这天下的主人,我们便为谁而祭。商人自己保不住这天下,难道还要怪罪我们这些祭祀吗?”

        宋国人是前商的遗民,听到有人讽刺商人失国之事,正被戳中了痛处,子申恨得咬牙切齿,指着仲祁叫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身后跟着的四个奴隶也都作势欲动。

        子申正要发作,却感觉眼前一暗,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身前,认得是虞国太子姬搏虎。只听姬搏虎说道:“哎呀呀,烦恼烦恼真烦恼。”

        旁边伯将施施然走出来,道:“搏虎兄何事烦恼啊?”

        姬搏虎道:“今日下午的御课,要习练车下搏击之术,可是每次到了单人捉对练习,老是没人愿意做我的对手。你说,这不是令人烦恼吗?”

        姬搏虎一转身,装作刚看到子申等众人,指着子申身后的四个奴隶道:“伯将兄,你看这些人,魁梧健壮,若是用来和我对练,岂不美哉?”

        伯将沉下脸呵斥道:“胡闹!搏虎兄你乃公国太子,身份何等尊崇,岂可让这些贱民沾染身体?”

        姬搏虎一摊手道:“那该如何是好?”

        伯将走到子申身边,也装作刚刚看到他,伸出手掌比着子申道:“搏虎兄你看,这里有一位宋国太子,宋国也是公国,宋国太子身份也——是何等尊崇,与搏虎兄你简直是天生一对,地造一双。那么今天下午搏击之术的对练,就由子申太子来和搏虎兄你对练,这才美哉!”

        姬搏虎拉住子申的手道:“子申兄,可不要辜负我一番美意啊!”

        姬搏虎比子申高出一个头,子申需要仰起头才能与他对视。子申看看姬搏虎两条粗壮的胳膊,健硕的肌肉仿佛要撑破衣服,咽了口唾沫,想要说几句话撑撑场面,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这时齐国太子吕得带着四个奴隶从上舍方向走过来,见到有人聚集,走近发现伯将也在,便问伯将:“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伯将见是吕得,便长施一礼道:“回禀主上,姬搏虎同学正在邀请子申同学在下午的御课上和他一起对练搏击之术。”

        吕得见子申神色怪异,旁边的犀候和姜巳也都脸色讪讪,情知这些人又在胡闹,便道:“今天上午是副祭先生的《礼》课,大家还不快去明堂宫,误了时辰可没什么好结果。”说罢便当先走去。

        吕得年纪在众人中最长,身份也尊贵,是辟雍馆山东诸国学生中的领袖,平素很有威信。子申见有人解围,便和犀候姜巳等人忙不迭地跟在吕得后面去了。

        兮子走到仲祁三人身前,略施一礼,也走去了。鸦漓路过姬搏虎身边,忽然伸出手在姬搏虎胳膊上捏了一把,瞪大眼睛吐出舌头,向姬搏虎赞许的点点头,蹦跳着挽着兮子走了。

        看着兮子走远的背影,姬搏虎摇了摇头,拍拍仲祁惋惜地说:“可惜长得太瘦,恐怕将来生不出儿子来。”

        仲祁和伯将一起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伯将把胳膊搭上仲祁的肩膀安慰他说:“别听这虎子瞎说,现在还正是生长身体的时候,保不齐以后会什么样呢。不过……”伯将话锋一转:“兄弟们这次帮你在媳妇面前大大的挣了一次面子,你是不是也得表示表示感谢?”

        仲祁警惕道:“你想干什么?”

        伯将看仲祁有所防备,打了个哈哈道:“我暂时还没想到,等我想到了再找你要账好了。”

        “我想到了!”姬搏虎大手一拍:“这个月的数课作业,你就都给我包了。”

        “你想得美!”

        三人匆匆跨进明堂宫,里面已经坐满了人,于是赶紧在各自席上坐下。犁父老先生的《礼》课,学生们向来是不敢缺席迟到的。不仅因为他是副祭,这位老先生学问高、资历老、治学严、脾气大,向来眼里揉不得沙子。按照周礼,凡祭有四时:春祭曰礿,夏祭曰禘,秋祭曰尝,冬祭曰丞。辟雍馆六艺的考核,也随着四祭而定。全年最重要盛大的祭祀是春祭,也在祭祀的时候同时考核学生的礼、乐。其次是秋祭,秋祭之后的田猎要考核学生的射、御。夏祭考书。冬祭考数。曾经有学生在春祭时只是因为行礼的角度不对,就被严苛的老先生给评为了下等,不得不延学一年。是以学生们在犁父老先生的课上都是小心谨慎,生怕哪里不对惹怒了老先生,扣了自己的印象分。

        今日老先生的心情不错,刚刚讲授完封礼的知识,环顾四周,学生们也都学得认真,老先生便要找人来示范。念及女学生刚刚入馆不久,更要照顾一些,于是便先从女学生里选人。可能是觉得戴着面具更有威严感,一眼便选了兮子来扮演国君的角色。待到要选接受分封的臣子角色时,仲祁连忙拼命低下头,可是老先生明察秋毫,周围学生的这些小动作哪里能逃得过他的法眼,越是逃避便越是要你出头,于是大手一指,明令仲祁出来。周围的学生一阵低声哄笑,仲祁见避无可避,也只能硬着头皮出来示范。

        二人按照老先生的指点,小心翼翼地行使完整套礼仪,便并排正坐,等待先生的考评。见并无大的差错,老先生也比较满意,环顾众人问道:“此礼已成,有何偏漏,诸君可畅所欲言。”

        子申阴阳怪气地说:“此,嫁娶之礼也——”四周众人顿时哄堂大笑。仲祁只感到脸上一热,料想脸上应该红成了一片,只好深深低下头去。

        老先生以为众人是在笑子申,指点道:“尔甚谬矣,徒惹耻笑。此乃封礼,非婚礼也。”

        仲祁今日晚起,早上走得匆忙,早饭也没来得及吃,上了半日课,早已饥肠辘辘。偏在这时,腹中老大一声咕噜声响起,惹得周围又响起一阵哄笑。老先生摇摇头,放二人回归。

        仲祁逃回座位,感觉脸上已经热到了耳根。转头去看伯将和姬搏虎,见二人也都看着他捂嘴嗤笑,也只能瞪他们几眼。

        仲祁忽然想起兮子,自己这样一个男人尚且尴尬得无地自容,她一个女子恐怕更不好受。偷眼去瞧,见她也是深深低着头,面具后看不到神情,只好暗叹一声,心中默默祈祷这样全馆学生一起上的大课还是少些为好。

        好容易捱到下课,众学生恭送先生离去,见先生已经去得远了,仲祁一转身向伯将和姬搏虎扑去,把满腔羞愤转化为怒火,对着二人又打又掐。

        三人嘻嘻哈哈扑闹了一阵,终于想起肚子饿了,便准备去搞点东西吃。仲祁正收拾书卷,却发现书卷旁有一个包起来的方巾,打开一看,里面是两块黍糕。仲祁四下环顾,人都已经走光了。拿起一块黍糕咬了一口,顿时一股清香充斥了整个口腔。

        仲祁愣住了,这个香味太熟悉了,这是掺了谒戾山特产的松子的香味——这是家乡的味道啊!这是谁放在这里的?是——她吗?

        初夏的微风从明堂宫四面吹进来,裹杂着万物生长的气息。恍惚间,似乎又吹到了谒戾山上的微风,摸到了沁水里的游鱼,看到了丹林的红叶,闻到了母亲的糜黍香味,一股思乡之情油然而起。

        仲祁手中拿着这一块小小的黍糕,竟然已经痴了。